本文作者:访客

复旦退学,摆摊成网红:一个做题家的屡败屡战

访客 2025-04-09 13:38:54 25
复旦退学,摆摊成网红:一个做题家的屡败屡战摘要: 采访 | 明亮费宇本是一个不典型的名校生,一个“半途而废”、屡败屡战的小镇做题家。当学术之路走到尽头,他决定去摆摊,卖土...

采访 | 明亮

复旦退学,摆摊成网红:一个做题家的屡败屡战

费宇本是一个不典型的名校生,一个“半途而废”、屡败屡战的小镇做题家。当学术之路走到尽头,他决定去摆摊,卖土豆泥,没想到竟走出一条新路。

从县城的普通家庭考入四川大学,在复旦大学读研时,费宇却决定退学。后来他申请北美博士,2月拿到学校offer后,却遭遇特朗普新政,奖学金被砍,留学梦破碎。一个月后,他决定回川大母校摆摊,竟然一举走红。他将自己的求学、辍学再到摆摊的经历,发到小红书和抖音等社交媒体上,引发了年轻人的追捧。如今,他的“华西食研社”摊位已经成为四川大学的网红景点,学生们排着长队支持他的生意。

在上升通道收窄、就业困难的当下,有人开始退出残酷的竞争体系,也有人上岸体制内后又“下海”经商。当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思考和实验自己的出路,他们会做出更多“越轨”的选择。“如果不断蛰伏和痛苦是为了将来的美好前程,那就从此刻开始,做一个快乐的大人吧。”这是费宇的答案。以下是他的讲述。

越走越窄的做题家之路

我叫费宇,今年24岁,处女座。2000年7月出生于四川乐山的一个小县城,本科毕业于四川大学,2023年从复旦大学硕士退学,目前正在四川大学附近摆摊卖土豆泥。

我的学习也是一部小小的个人奋斗史。小学初中都在镇上就读,教育资源一般,一个年级只有一两个班,每个班三四十个人,大部分人在中考分流可能去职高,或直接辍学打工。考入县城重点高中后,我的成绩一直比较靠前,高考排名在全县20名,乐山市90多名。从小镇走出来,取得这样的学习成绩,我很有成就感。

直到现在,我也认为,初高中生活是我这些年最美好的一段时光。尽管家庭条件不好,学习很累,但没有社会压力和其他困难,我就是一个单纯的小镇做题家。

高中时,我在黑板报上面贴着“四川大学”作为目标,后来以高考631分顺利实现了愿望,考入四川大学华西公共卫生学院预防医学专业。由于信息不足,我大学专业的志愿填报非常“粗糙”。家里有两个堂哥都是医生,我想,选择医学相关专业,说不定未来能得到他们的帮助。最终证明,这想法太天真了,哥哥们都是临床医学专业,和我的公共卫生专业关联不大。

我曾以为,大学生活是自由、有趣的,能学到很多东西,后来发现实际情况并不一样。

我的大学成绩排名在年级前20%左右,加上英语论文、课外竞赛,综合排名是第一。大学后,我接触到更多人和事,同学们英语好、多才多艺,例如弹钢琴,拉二胡等。和他们相比,我只有学习还行,因而有一些自卑情结。后来我慢慢与自己和解。过去和家境改变不了,我们能把握的只有当下和未来。从那时起,我开始努力向优秀的人学习。我也慢慢意识到,学习只是实现自我价值的途径之一。

大三开始,我对学习逐渐失去兴趣。一方面是学习很枯燥,另一方面,所学知识也很难应用到实际中,尤其是新冠疫情结束之后,从国家到身边的人,大家对公共卫生的重视程度开始下降。

有一次我在知乎上看到保研的帖子,正处于大三迷茫期的我定了一个目标:争取保研。抱着“读了研以后好找工作”的心态,后两年我疯狂参加各种课题组的项目,进实验室。可以说,以结果为导向的的“优绩主义”,当时对我荼毒不浅。

2022年,我在拿到本校保研资格的同时,通过了复旦面试。最初,我的意向导师是一位女老师。但另一位男导师在面试前半个小时给我打电话,说前一天晚上看中了我的简历,可以给我留科硕(学硕)的名额。

当时的我非常渴望能得到科硕名额。因为复旦的专硕需要自己租房,我的家庭条件一般,如果独立负担房租加上生活费,对我来说有些困难。这位导师要求我在面试时表达对他的项目非常感兴趣,推掉其他学校的保研夏令营。我照做了,也顺利来到复旦大学。

顺利保送后,我却没有高考录取时的兴奋。2023年9月入读复旦后,我才发现,导师课题组的正常毕业率非常低,当时很多组内同学都退学了。研三一个人都没有了;研二本应有两个人,其中一个开学没有来报道,另一个同学在我去的那学期退学了;研一有三个人,那一学期走了两个,只剩我一人。我和导师相处时矛盾越来越多,没多久,我的心理压力越来越大,出现了严重的恶心、呕吐、失眠等躯体化症状。

2023年10月12日,我第一次提出退学申请。我打印好了退学通知书,导师没有签字,后来只能不了了之。

一个学期后,我决定退学。我想得比较清楚:如果在这个地方接下来待几年,第一,身心健康会受到影响,其次,也不一定能熬到顺利毕业。或者说,要顺利毕业会很困难。我进去的那一年,导师的学生全部退完了,他从其他老师那里借用了两个女生过来。那两个女生一个延毕,一个女生只有毕业证,没有学位证。

如果没有意外,一路硕博,我可能会到疾控、卫健委、医院或者海关这些岗位。从小到大,我都是一个循规蹈矩的学生。退学这样的重大决定需要很大勇气和鼓励,我也请教了很多家人朋友。家人都比较反对,我父母的文化程度不高,他们认为,退学是天大的事情,但是朋友们很理解我。发了退学帖子,很多之前退学的师兄师姐给予我帮助和鼓励,分享他们当年经历的情况。

2024年2月份,我离开了复旦大学。整个1月到3月,我都在家里躺着,很颓废,没有目标,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,每天晚上熬到深夜,第二天下午起床,虚度时光。

在准备下一步规划时,为了给自己一个逃避的理由,我决定申请美国的Ph. D(博士)。这时候,我的内心已经不想继续做科研及其相关的事。只是为了不辜负父母的期待,我申请了华西公共卫生学院第四医院科研助理。

几个月后,考完雅思,我辞去科研助理,全身心投入博士申请。2024年底申请截止时,我申了三所学校,今年2月收到一所学校offer。但是NIH funding(美国国立卫生研究院资助)在特朗普上台之后立刻被砍,导致我的Ph.D offer没有任何stipend(奖学金),按照我的家庭情况,自费留学比较困难。思考一番,我决定放弃学业这条路。

下一步该怎么办?躺在床上,我想起了小时候摆摊的经历,上大学后,我还卖过电话卡。我想,我对卖东西还挺感兴趣,也挺有天赋。那就去摆摊吧!

摆摊!说干就干

2月28日,我决定摆摊做生意,就在小红书等社交媒体发帖,征询建议。3月5日,我发了一条朋友圈:一周后我将会在四川大学华西校区北门or南门外支棱起小摊,希望大家来捧场。

冒出摆摊的想法到落地,我只花了十天。当时的我想得很清楚:首先是我很享受卖东西,加上华西校友的身份,校友们肯定会来支持我,生意应该也不会太差。

我从小就开始卖货,一直比较放得开,也没有“摆摊羞耻症”和心理负担。最早的摆摊经历来自初中寒假。初二过年期间,看到街上卖氢气球、孔明灯,奶奶拿了100块钱支持我创业。我们一起去进货,买了一些孔明灯来售卖。整个中学阶段,我一直坚持摆摊,每个假期可以有几千块收入。

要摆摊,首先要做市场调研。选品要尽量适用每一个人,我们每天必须做的事情是什么——吃。华西食堂比较难吃,在学校附近卖吃的市场肯定很大。其次,摆摊卖吃的成本较低,那些技术含量比较高,时间周期比较长的商品,对于我用摆摊过渡来说并不理想。我在学校周围调研发现,土豆泥没有人做,后面我就选定土豆泥作为菜单。

我当时的启动资金很少——只有四五千块钱,只能靠存款和爸妈的支持。买小推车、一次性碗、勺子,还有一些锅碗瓢盆的厨房用具,一共花了3000多块。菜谱也很简单:土豆泥和钵仔糕。我花了一两天看视频,就学会做这两道菜。其实在摆摊之前,我也不太会做菜,偶尔会做简单的狼牙土豆、西米露。

一般来说,我每天上午九点起床,十点去菜市场买土豆泥食材,师傅削好土豆后会送到我家楼下。做好一份土豆泥并不难。首先准备葱、香菜、折耳根、酸豆角、酸萝卜碎、生菜碎等小料,黄心土豆切成块,上锅蒸,土豆蒸熟后放入搅拌机搅碎。

接着,要用热油把姜、蒜爆香,下入“二肥八瘦”的肉末,炒干后倒入盐菜和青椒就可以了。土豆泥所需的辣椒酱的制作也很简单,破壁机打碎青红椒,再把胡萝卜、金针菇、乳酸、豆干切成丁,用水煮开,再用红薯淀粉勾芡,最后放入调味料就成功了。

摆摊也是和城管的一次“猫鼠游戏”。我的摆摊地点就在川大,最近南门的城管比较严,我一般就在北门摆摊。卖土豆泥的第二天,我就遇到城管了。当时土豆泥做好之后,刚出门,就发现城管站在那条路的路口等着。我想“今天那里肯定是卖不了了”,马上打电话给我的本科同学。他正在川大直博,请他去另外一条街看有没有城管,他骑着电动车,把我和小推车拖过去。

摆摊这活,一天需要高强度工作五六个小时,从下午2点开始准备,连续工作几个小时,争取下午5点到摊位。因为有很多同学排队,一般只要一个多小时就卖完了。现在我还是一个人在摆摊,但朋友们没课也会来帮我。得益于同学们的支持,我也是附近生意最火爆的摊位。摆摊到现在,基本每天都能卖完。

小份土豆泥7元,大份9块,如果只卖土豆泥和钵仔糕,一天大概收入六七百。如果加上卖面包,每天能够收入1000多元。

先做富有童心的大人

我在社交媒体发布退学摆摊的消息后,获得很多朋友的共鸣。

一位朋友有相似的迷茫——他从本科一毕业就开始纠结读博的事情,继续学术这条枯燥的路是否有价值?“这重要吗?我一直被环境推着走,从来没有真正关注过我到底想要什么,也没有人在乎我们的兴趣到底是什么。一切都是为了体面的工作和title(职称)。”他说。很长一段时间,他不想做任何事情,这个世界没有任何值得有内心波动的事情,好像觉得第二天死掉也无所谓。有段时间,他总是睡不着觉,睡着了又早醒。去医院看,褪黑素也没有用,最终确诊轻度抑郁。

他说:“我以为,我从没被优绩主义捆绑过,但其实我从来就没逃脱过,被牢牢洗脑而不自知。”也许是受到我的经历的鼓舞,他说:“走出了这一步会发现,原来人生是旷野,看起来天大的坎坷,也并不会要人命。困住我们的,一直是内心的自我评价和焦虑的环境。”

成为华西的网红摆摊点以后,我的心态没有变化。最近一段时间还挺开心的,没有什么心理压力,只是做体力活久了,会脖子痛、腰酸背痛。

从小到大,我几乎没什么后悔的时期,最多有点小遗憾。我还记得,小时候的梦想是当一个旅行家。现在我也去了很多地方,包括海南、新疆、广西、贵州、云南……

我不会去设想,如果没有从复旦退学,没有发生留学意外,继续读下去会怎样。从退学到摆摊,我没有内耗。当时在上海的那种巨大的压力环境下,我也会自己调节。一直以来,我的主体性和自我意识比较强,当我感觉身心健康正在受到压迫,就会快速找到原因,跳出圈子,解决问题。

如果不来摆摊,以我的本科学历,我可能会到省疾控中心,或者说县疾控,从事一份工资稳定的工作。在那样的环境下,我肯定会磨平棱角,迷失自我。我不喜欢一眼望到头的生活,这也是我尝试更多可能性的原因。另外,我个人也不太喜欢酒桌文化、应酬、上行下效这些社交方式。我不想变成一个无情的打工人,想做一个快乐的大人。挣钱难道不是为了去解决物质和精神需求,既然最终目的就是为了让自己开心快乐,为什么不在最开始就开心快乐呢?也许工资低一点,不稳定,起码人是快乐的。

读书这么多年,最后从事不相关的工作,父母最初并不支持我摆摊。但随着曝光度高了,我能挣到钱了,他们的态度也开始转变。过去,我是一个不起眼的小镇做题家,在四川大学度过快乐的5年,遇到很好的老师和同学,这些是非常宝贵的人生财富。现在的我是一个富有童心的大人。相对而言,我更喜欢和学生交流相处,而不是已经进入职场的人们。

我不知道自己是否还会渴望那种世俗的成功,进入特别好的单位,有稳定的工作和收入。我并没有很明确的下一步规划。总的来说,我对现在的自己满意。重新选择的这条路会更艰苦,但至少这是我喜欢的。人生不止一个标准答案,希望我们都能不被优绩主义所桎梏,找到内心深处最真实的自我。

——完——

作者明亮,一个喜欢蹲下来看世界的人。

题图照片由受访者提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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